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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專題]計算機科學之父誕辰100周年:身為同性戀遭受不公正待
Jan. 1, 2012, 6:42 p.m.

計算機科學之父誕辰100周年:身為同性戀遭受不公正待遇,阿蘭圖靈英年早逝

 


愛白網 老虎
2012-01-01


2012年是「人工智慧之父」圖靈誕辰100周年。圖靈奠定了現代計算機科學和人工智慧的基礎,同時在數學、邏輯學、密碼分析學、哲學領域均有相當高的成就。遠離戰火、享受和平的人們,每個在日常生活中使用計算機的人,每個受益於現代計算機科學的人,都應該對圖靈心存感謝。

2012年將是愛白圖靈主題年,我們將在這一年裡陸續發布相關文章和組織紀念活動。

 

 

剛剛推出的iPhone4S中的語音助手Siri,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。很多人覺得,機器能夠理解人類提出的問題,還能做出回答,是十分有趣的事情。馬上有人用各種BT問題「拷問」Siri,看它如何回答,也得到了各種各樣歡的歡樂結果。但最為Siri的成功而感到歡欣鼓舞的,應該是計算機科學家們。因為61年前(1950年),「人工智慧之父」 圖靈提出了人工智慧領域著名的「圖靈試驗」,用於判定一台機器是否具有智能,這個試驗簡單說就是,看一台機器能否順暢地與人聊天,而不被對方發現是機器。Siri還不完美,但應該說,它的出現和商業化,標誌著人類在人工智慧技術上又跨出了一大步。

一台冰冷的機器能回答問題甚至和人聊天,是世界計算機科學界頂尖的科學家們努力了半個多世紀的結果。但如果沒有英國科學家阿蘭.麥席森.圖靈(Alan Mathison Turing 1912-1954)的貢獻,這一切也許要推遲很多年。圖靈是怎樣的一個人?

維基百科:「圖靈是一位英國數學家,邏輯學家,密碼分析學家和計算機科學家。…… 圖靈被廣泛認為是計算機科學和人工智慧之父。」

《斯坦福哲學百科全書》(http://plato.stanford.edu/entries/turing/):「他從未將自己描述為一個哲學家,但他在1950年發表的論文《計算機器和智能》(《Computing Machinery and Intelligence》),是現代哲學論著中最常引用的文獻之一。……圖靈的工作可以被看作是現代計算機科學和人工智慧科學的基礎。」


《Computing Machinery and Intelligence》

圖靈奠定了現代計算機科學和人工智慧的基礎,同時在數學、邏輯學、密碼分析學、哲學領域均有相當高的成就。遠離戰火、享受和平的人們,每個在日常生活中使用計算機的人,每個受益於現代計算機科學的人,都應該對圖靈心存感謝。1966年開始,美國計算機協會設立了圖靈獎,該獎從設立以來一直是世界計算機科學界的最高成就獎,獲獎要求極高、評定極嚴,獲得此獎歷來被視為無上的榮譽。

就是這樣一個足以在人類科學史上光耀千秋的奇才,卻在不到42歲時英年早逝,而且並非自然死亡。圖靈去世55年後(2009年),時任英國首相的布朗「代表政府向圖靈道歉」,「對他當年所遭受的駭人聽聞的、非常不公正的對待深表歉意」。今年離圖靈之死已有58年。58年前,究竟發生了什麼駭人聽聞的事情?到底是怎樣「非常不公正」的遭遇,使圖靈這樣一位百年不遇的天才死於非命?

我們還是從頭開始,帶大家回顧一下圖靈傳奇的一生。

圖靈1912年6月生於倫敦。10歲的時候進入一所小學(Preparatory School,略同於中國現在的小學高年級和初中低年級),14歲時升入一所相當知名的私立寄宿制中學(Public School,主要協助學生準備大學入學考試,基本相當於高中)。在小學和中學裡,他專挑那些比較有挑戰性的內容學習,作業也只做自己感興趣的部分;他的興趣焦點是科學,而不是當時升大學所必需的拉丁文、希臘文等文科課程。大多數老師向圖靈的父母抱怨說,這是個不聽話的孩子;不過有的老師也發現了圖靈的科學天賦。

比如,14歲的時候,他找到一種方法,從海灘上收集來的海藻里提取碘。他當時的化學老師覺得很驚訝。化學是圖靈一生都未曾放下的一個愛好,雖然他始終沒把化學當成自己職業生涯的一部分。就連28年後他的離奇死亡,也和他這個愛好有關。

小學和中學裡,圖靈如同多數天才一樣,顯得不合群,社交能力差,也幾乎沒有朋友——圖靈16歲的時候就能讀懂愛因斯坦的科學著作;可以想象,同年齡的孩子能有幾個和他聊得來?幸運的是,1928年,圖靈16歲的時候,在中學裡遇到了他一生中的第一個摯友,年紀比他大一歲的師兄克里斯托弗.摩肯(Christopher Morcom)。摩肯是唯一一個在科學愛好和素養上與圖靈接近的同齡人。他們就曾一起長時間討論愛因斯坦的科學理論。


圖靈在中學期間

很快地,圖靈對摩肯的感情超越了一切友情:摩肯是圖靈一生所愛的第一個人。也就是這段時間,圖靈開始認識到,讓自己感到性吸引的不是女性,而是男性。摩肯沒有接受這種感情,但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未受影響,仍然保持著親密的友誼。1929年年底,摩肯參加了劍橋大學的入學考試。像所有願意為愛走天涯的年輕人一樣,圖靈不願意和摩肯分開,希望自己能提早進入大學。當時圖靈的成績不如摩肯,而且比摩肯低一年級,卻堅持在同一年參加了劍橋的入學考試。遺憾的是,摩肯通過了,而圖靈沒有被錄取。

1929年的聖誕-新年假期里,圖靈和摩肯各自專註於自己感興趣的研究項目,並且互通郵件,報告自己的研究進展,討論學術計劃。然而噩運突然降臨到這對好友身上。1930年2月6日,摩肯突然重病,被送到當地醫院后病情迅速惡化,7天後死於肺結核。摩肯的死對圖靈是個巨大的打擊,此事從根本上動搖了圖靈的宗教信仰,使圖靈成為一個無神論者。摩肯死後,圖靈和摩肯的母親還保持了長時間的親密友誼。悲傷的圖靈堅持認為人死後精神並不消失,摩肯的精神永遠伴隨著他。他從此更加發奮圖強,立志為摩肯所未盡的事業奮鬥終生。


圖靈遇到的第一個愛人克里斯托弗.摩肯

圖靈1931年進入劍橋大學學習,1934年以優異的成績畢業。畢業后不久圖靈就開始在學術界嶄露頭角。1900年,數學界的一代宗師希爾伯特提出了對二十世紀數學發展影響深遠的23個問題。時至今日,這些題目中還有一些只解決了一部分,有些仍然尚未解決。然而早在1936年,圖靈在論文《論可計算數及其在判定性問題中的應用》中,通過引入圖靈機(當然這是後來人賦予的名字了),證明了希爾伯特提出的「判定性問題」和圖靈機的「停機問題」等價,是無法解決的。

圖靈在這篇論文中還引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:通用圖靈機。通用圖靈機的結構和工作過程可以用非常簡短的數學語言描述,而任何其它圖靈機能解決的問題,它都能解決。現代電子計算機就是通用圖靈機的近似,它接受一段程序並運行,以此來實現任何圖靈機的功能,解決任何其他圖靈機能解決的問題。通用圖靈機這個概念的提出,是存儲程序式計算機發展道路上最重要的理論突破。也就是從這個意義上說,圖靈機是現代計算機科學的基石,圖靈是計算機科學之父。不僅如此,通用圖靈機的概念,幾乎貫穿了此後圖靈的整個學術生涯和職業生涯。二十世紀五十年代,在圖靈生命的最後幾年裡,它還將大放異彩。

1936年到1938年,圖靈在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深造,並獲得博士學位。1938年他回到劍橋時,戰爭的陰雲已經密布在歐洲上空。英國在距倫敦不遠的布萊奇利莊園(Bletchley Park),設置了國家密碼破譯機構——「政府密碼學校」(Government Code and Cypher School,GC&CS)。1939年9月4日開始,數學成績優異的圖靈開始全職服務於布萊奇利莊園,成為了一名專職密碼破譯者和密碼分析學家。


布萊奇利莊園

1939年9月,納粹德國為首的邪惡軸心挑起了第二次世界大戰。英國作為大西洋上的一個島國,食品、燃料和軍火等軍用民用物資需要通過海上運輸來供給。巡航在大西洋上的德軍潛艇,擊沉了大量盟軍艦船,嚴重威脅到了英國的生命線。從1940年開始,英國被迫對最匱乏的食物和布料施行限量配給。而且英國本土作為歐洲幾乎唯一一塊未被納粹佔領的土地,也是盟軍積蓄力量、伺機反擊的最後一個基地。為了保護海上生命線的暢通和英國本土的安全,不讓整個歐洲落入納粹的魔爪,大西洋上的這場戰爭必須勝利。

這時候,及時破譯德軍的密碼,掌握德軍的動向,就顯得尤其重要。德軍使用一種叫做「謎」(Enigma)的密碼機,對情報進行加密和解密。到達布萊奇利莊園之後不過幾周時間,圖靈就設計出了一台叫做bombe的機器,用於協助分析經過「謎」加密的密文。bombe後來經過另一位數學家戈頓.維奇曼的改進,成為二戰期間英國用來輔助破譯「謎」的主要工具。


圖靈和BOMBE

圖靈運用他高超的數學知識,研究出了一種方法,算出一個密碼的多種破解各自的正確概率。使用貝葉斯統計方法,他能夠操縱這些概率,優先測試那些「最有可能正確」的破解。這比傳統的密碼破解中那種「撒大網」的方法,速度提高了很多倍。

布萊奇利莊園對德軍密碼的破譯,一度達到如此準確和迅速的程度,以致太多的德軍艦艇被準確地擊沉,明顯可以看出是德軍的軍事秘密被對方掌握了。盟軍一度十分擔憂德軍改用別的加密方法。可是德軍對「謎」的盲目信任和納粹的偏執害死了他們——他們認為一定有姦細告密。英國方面得知這個結論,偷偷鬆了一口氣。此後英國通過破譯密碼得到情報后,很少主動出擊,只是修改艦船航線躲避敵軍;對那些必須攻擊的重要目標,也先把戲做足,讓空軍從目標上空飛一下,裝作是偶然發現,然後才開始攻擊。

這個時候的圖靈,正是春風得意:在國際上發表過影響力巨大的論文,剛得到博士學位不久,不到30歲就已成為布萊奇利莊園的核心人物之一,而且英俊(有照片為證,不是瞎說的啊)健壯(圖靈是世界級的馬拉松運動員。倫敦方面召集布萊奇利莊園的核心人物開會時,他有時候完全是靠兩條腿跑回去的——這段路程可足足有60公里)。他的身邊不知道有多少愛慕他的女孩。但圖靈對她們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,只對一個女孩例外。這個女孩叫喬納.克拉克(Jona Clarke)。


圖靈(圖靈馬拉松最好成績是2小時46分3秒,比1948年奧林匹克運動會金牌成績慢11分鐘。)

布萊奇利莊園的工作是緊張的。忙碌之餘,圖靈偶爾和喬納一起去看場電影;有時他們也騎著自行車在鄉間短途旅行;喬納喜歡下國際象棋,可是買不到棋盤棋子,於是圖靈和喬納一起弄了些粘土,自己動手塑了一副棋子,然後圖靈把這些棋子拿回自己房間,像燒陶一樣在炭火上把它們燒硬。他們之間的感情逐步加深,後來圖靈終於向喬納求婚。但此時的圖靈,還在逐漸接受自己的同性性向的過程中,他也坦誠地向喬納談到了自己的性向。喬納並不介意。

但是,戰火所及之處,玉石俱焚。和平時期最基本的幸福,對戰爭中的人們都成了奢望。圖靈和喬納快要談婚論嫁時,已是1940年年底。日本轟炸珍珠港,美國向德日宣戰。巡航在美國東岸的德國潛艇,擊沉了很多毫無反擊能力的美國貨船。美國人開始意識到,他們也需要掌握德國海軍(尤其是潛艇)的動向。此時,倉促參戰的美國人向英國求援了。

英國政府把他們深藏在布萊奇利莊園的「秘密武器」圖靈派到了美國,向盟友傳授破解德軍「謎」密碼機的經驗和技巧。圖靈再回到英國已經是1943年。他又見到了喬納的面,但3年多的時間使他們兩個都變得冷靜和現實了。圖靈承認,與一位女性之間的關係,無法讓他感到完全滿足;喬納也對此表示理解和接受。之後他們二人仍是朋友,但再也沒恢復到曾經的那種親密狀態,更不用提結婚了。

1943年秋天,圖靈開始參與一項語音加密技術的研究。1944年,圖靈所在的小組成功地將丘吉爾首相的一段語音加密,並且解密還原了語音。不過二戰進行到這個時候,盟軍已經勝利在望,他們的語音加密技術沒有在戰場上廣泛應用。

1945年,在全世界付出7000多萬條生命的代價之後,二戰終於結束。由於在戰爭期間的傑出貢獻,圖靈被授予不列顛帝國勳章。但是由於保密需要,在布萊奇利莊園工作過的人,必須對此守口如瓶。圖靈回到家之後,把獎章往抽屜里一放,就去繼續他的研究工作了。因為在布萊奇利莊園,用機器協助密碼破解的經歷,使圖靈更好地掌握了用電子機械處理信息和做決策的方法。他參與研製的密碼破譯機和語音加密技術,證明了這類電子機械的實用前景。還記得圖靈在1936年提出的通用圖靈機嗎?此時的圖靈,最急切地要完成的事情,是把這種通用計算機從理論變成現實。

1945年10月,圖靈加入了英國倫敦的國家物理實驗室。國家物理實驗室是一個前沿科研機構,而不是一個學術機構。它集中了英國最棒的電子工程師,目標是繼續發展戰時出現的一些新技術,比如雷達和計算機。

但是這次美國走在了英國前面。1946年美國人製造出了世界第一台通用電子計算機艾尼阿克(ENIAC),雖然它非常笨重又容易出故障,編程也很費勁,但畢竟它確鑿地證明了通用電子計算機的可行性和可用性。圖靈對於製造更高級的計算機,已經有了一些想法,國家物理實驗室給了圖靈一個機會,從頭設計一台能壓過美國佬風頭的計算機。

圖靈在1946年發表了一篇論文,談到了他設計計算機ACE的一些要點。比如硬體只專註於二進位運算,而由軟體實現更複雜的十進位運算;同年,在一份備忘中,他又提到應該盡量簡化硬體,只提供很少但很高效的必要指令,用軟體實現複雜功能——這正是後來所謂的精簡指令集架構CPU的設計原則。聽起來很複雜,那我們說點不涉及專業知識的事實:66年後的今天,iPhone、iPad、幾乎所有安卓系統手機和平板電腦,都採用的是精簡指令集架構的CPU。

這就是圖靈。目光敏銳,遠見卓識。但是在國家物理實驗室期間,圖靈越來越討厭在文山會海中浪費時間;國家物理實驗室的頭頭們,也覺得圖靈是個十分情緒化、不善與他人合作的「獨行者」,所以雙方都很頭疼。1947年,圖靈離開國家物理實驗室回到劍橋,不再繼續參與ACE的研製工作。1948年5月,圖靈又接受了曼徹斯特大學的邀請,參加了另一台早期計算機的研製。但此時圖靈已對計算機設計和製造不太感興趣。1950年前後,他的興趣點完全轉移到了人工智慧領域。

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前面提到過的通用圖靈機。從30年代開始,圖靈就在思考一個問題:人類的心智(軟體)和大腦(硬體)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?大腦雖然是有機體,它的本質是不是機器?如果大腦也是機器,那麼大腦能做到的任何事情,通用圖靈機就應該都能做到。換句話說:機器(計算機)能不能擁有像人一樣的智能?

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,考慮這個問題還有很多障礙。比如當時的計算機的計算能力還非常弱;對「智能」還沒有確切的定義;不知道如何判定機器是否具有智能。第一步應該是找到一種大家公認需要「智能」、而且能由計算機完成的活動。

到底哪一項活動才能被視為「智能」活動?圖靈在1950年發表的一篇論文中說,「如果參與對話的人看不到對方,只通過文字交流,最終無法通過對話分辨對方是人還是機器,那麼參與這個對話的機器就可以被視為擁有智能。」這也就是著名的「圖靈試驗」的基本思路。在著名論文《計算機器和智能》中,圖靈預見到了人工智慧領域將會遇到的幾乎所有質疑和反對,而且一一作答。


圖靈試驗

從那以後的這半個多世紀,我們在人工智慧領域已經取得了諸多成就。專家系統已經能協助人們解決非常複雜的問題;機器人已經能代替人在很多危險環境下工作。當今,綜合了神經科學、心理學、計算機科學的一門學科——認知科學,也在蓬勃發展。這些學科領域的進步,給人們的生活帶來了巨大的便利。當下很多最激動人心的研究課題,核心思想都可以追溯到圖靈半個世紀前討論過的一些想法。不幸的是,天妒英才。這個充滿了悲劇和不公的世界,使圖靈這位傑出科學家的生命,在他正當盛年的時候戛然而止。

二十世紀五十年代,隨著二戰硝煙的散去,圖靈的生活開始安定下來。此前他一直過著一種半漂泊的生活:要麼住校,要麼住旅館,要麼住公寓。1950年夏天,圖靈在曼徹斯特近郊買了一所半獨立式的房子。突然之間,他的生活空間有了很大擴充,擁有了自己的傢具,花園和鄰居。他的半獨立住宅的另一半,住的是Webbs夫婦。Webbs夫婦和圖靈相處的不錯,他們輪流打理花園,Webbs夫婦常請他們的學者鄰居一起吃飯,圖靈也常幫Webbs夫婦照看他們的嬰兒Rob。看上去一切都平靜溫馨。

擁有一所私人住宅,也給了圖靈另一種機會。圖靈是同性戀者,卻生活在一個同性戀不被接受的社會。因此圖靈的社交活動一直毫無規律而且相當隱秘。他有時候會去巴黎,或者歐洲其他比較寬容同性戀者的地方做短期旅遊。在這些旅途中他遇到的都是些短暫的、無法令他滿意的關係。

1951年將近年底的時候,圖靈遇到了一個叫阿諾德.默里(Arnold Murray)的男青年。與從小受到良好教育、家庭有良好學術傳統的圖靈不同,默里從小生長在曼徹斯特民風彪悍的工人區。遇到圖靈時,默里運氣正背,是個營養失調、破衣爛衫的失業者。儘管如此,圖靈還是被默里所吸引,並且希望能幫助他。圖靈帶著默里去吃了一頓飯,然後帶他回了家。

一開始,圖靈和默里的關係不錯,他們都挺享受和對方在一起的時光,以及兩人之間的同性性關係。這種平靜的生活只過了一個多月。1952年1月,圖靈發現自己錢包里的錢變少了。默里說沒有拿;圖靈相信了他說的話,而且從這以後開始不定期的給默里一些錢。又過了不久,有一次圖靈加班晚歸,發現自己的住所失竊。雖然損失不大,但圖靈感到十分震驚、沮喪和憤怒。他認為默里和這次失竊事件有關。

默里仍然否認圖靈的說法,但他告訴圖靈,他在酒吧里曾經對一些熟人談到過他和圖靈之間的關係,這些人可能會打壞主意。默里特別提到,他認識的一個被稱為哈里(Harry)的人,甚至曾說過要來行竊。

圖靈沒有更多地責怪默里。他想向警方報案,但警方一定會詢問他從什麼途徑知道哈里這個嫌疑犯;那樣他就不能再隱瞞他和默里之間的關係,這也就意味著承認一項罪行——在當時的英國,同性戀還是一種犯罪。

這時警方已經從圖靈的家裡取得了哈里的指紋。警方審訊哈里時,這個竊賊供出了默里,以及默里和圖靈之間的關係。警方本不願以嚴重猥褻(Gross Indecency)罪指控圖靈,尤其圖靈又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學者;但隨著審訊的進行,圖靈感覺,他已經厭倦了這種偽裝下的生活——性向是自己生命中一個不可分割、無可否認,也並不可恥的部分。於是他向警方坦白了自己和默里的關係,以及他們之間的性行為。這樣一來警方就別無選擇了,他們只得以嚴重猥褻罪對圖靈提出控告。

1533年開始,英國法律規定雞姦罪是死罪。直到1828年,雞姦罪在英國才被放寬為需入獄服刑的重罪。更要到圖靈死後13年,也就是1967年,發生在成人間的、雙方同意的同性性行為,在英國才不再是犯罪。

圖靈並不認為自己的性向和性行為是犯罪,所以在法庭上顯得「認罪」態度不好。不過法官考慮到圖靈的研究工作對社會的貢獻,判決圖靈無需入獄服刑,條件是接受治療——定期注射雌性荷爾蒙,也就是所謂的「化學閹割」。圖靈的出行並未受到限制,但冷戰時期的密碼破譯機構不再向他諮詢任何問題,他的機密工作許可也被終止。

雖然荷爾蒙注射帶來了一定的副作用,圖靈還是平靜地接受了法官的裁決以及「治療」。1953年夏天,他還去巴黎和希臘做了短期旅行。1953年底,他的緩刑期和激素治療結束了,曼徹斯特大學也和他續簽了5年合同。生活漸漸恢復了正常。

然而短短半年之後,悲劇毫無徵兆地突然發生了。1954年6月8日早晨,圖靈的女僕發現圖靈死在床上,床頭的小桌上放著一個咬過幾口的蘋果。法醫檢驗的結論是,圖靈死於氰化物中毒,是自殺。

圖靈的很多同事不相信圖靈是自殺的。他們說,圖靈精神狀態很好,經常談起未來的項目計劃。他沒有向任何人提起有關自殺的話題,也沒有留下任何遺言。

圖靈的母親認為圖靈之死是一個意外。她說圖靈經常因為做化學實驗把屋子弄得很亂,而氰化物是他的實驗中常用的化學品。她還提到,圖靈有在睡前吃蘋果的習慣。

也有一些人說他們曾經注意到圖靈的自殺傾向。他們說圖靈曾在1954年2月的時候修改他的遺囑,後來又到海邊一個度假勝地找一個算命師,回來之後神情恍惚。

也有人指出,圖靈之死可能和他在二戰期間及戰後參與密碼破譯工作,之後又被發現是同性戀者有關。他參與的密碼破譯工作,在五十年代初仍是保密級別最高的機密。1951年,圖靈坦承自己的性向之後,英國安全部門立即與他斷絕了一切聯繫;圖靈死前幾個月,劍橋發現了兩個蘇聯間諜,而且其中一個是同性戀者。再加上五十年代初,美國的麥卡錫主義大肆宣揚,必須將共產主義者和同性戀者從「敏感部門」徹底驅逐出去,圖靈當時的處境是可想而知的。但圖靈之死和這些事實到底是否有聯繫,甚至圖靈是否是被有關方面出於安全考慮謀殺,至今沒有任何證據。

圖靈死後三十年,二戰期間布萊奇利莊園發生的一切,才被公之於眾。人們才開始了解圖靈為扭轉二戰大西洋和太平洋戰場戰局,以及為挽救整個西方文明所做的貢獻。世界各地的人們開始用各種方式紀念這位天才的科學家。除了開篇時我們提到過的圖靈獎之外,《普林斯頓校友周刊》將圖靈列在普林斯頓大學傑出校友榜第二位,排名僅次於被稱為「美國憲法之父」的美國第四任總統James Madison。1999年美國《時代》周刊將圖靈評為「二十世紀最重要的一百人」之一,該刊說:「我們應當記住,每一個在敲鍵盤、使用電子表格或文字處理軟體的人,都工作在一台『圖靈機』上。」而今,世界上有超過20所大學擁有以圖靈命名的實驗室或禮堂等建築,其中包括斯坦福這樣的世界頂尖名校。


英國國王學院的電腦房現在以圖靈為名

2009年,英國首相布朗說了這麼一段話:「不誇張地說,如果沒有圖靈的突出貢獻,二戰歷史可能就要改寫。有的人僅憑其個人能力就能影響二戰戰局,圖靈就是其中之一。正因為我們本該感謝他,才使得他後來所受的不人道的對待,更加駭人聽聞。

「……對圖靈的判決是依照當時的法律,我們也無法讓時光倒流去修改歷史;但必須承認,他受到的是非常不公正的對待。我很高興有機會表明,我和大家一樣,對圖靈的遭遇懷有深深的歉意。……承認圖靈是英國最著名的一位恐同偏見受害者,可以說是我們向平等又邁進了一步,雖然這一步邁出的實在太晚。

「尤其重要的是,我們應該肯定圖靈對整個人類作出的貢獻。二戰結束后出生的人們,從小生活在一個統一、民主、和平的歐洲,很難想象這片土地曾上演了人類歷史上最黑暗的一幕。遍尋記憶,我們很難相信,人的心靈會如此徹底地被反猶、恐同、仇外等殘忍的歧視和憎惡所吞噬;以致納粹的毒氣室和焚屍爐,與印證歐洲數百年文明史的藝術館、大學和音樂廳一樣,成為矗立在歐洲大陸上的一道風景。

「我們應該對那些像圖靈一樣盡其所能抵抗法西斯的人心存感激。他們的努力,使人們對大屠殺和全面戰爭的恐懼成為歐洲的歷史,而不是歐洲的現實。所以我代表英國政府,以及所有因圖靈的傑出貢獻而得以享有自由的人們,真誠地向圖靈道歉:對不起。你的所得,比你應得的差了太多。」

我們無法知道圖靈之死的真相,也無法估計圖靈的早逝對人類科學的發展造成了多大的損失。不過至少,那些已經公之於眾的和鐵證如山的事實,不該被忘記。讓我們牢記圖靈和他為人類做出的貢獻;牢記那個恐同的無知年代帶給我們的損失和恥辱。

今天,我們真誠地希望,人們因性向而遭迫害的悲劇,永遠地成為歷史!每一個人,不論他是不是圖靈一樣的天才,再也不要因為自己的性向而遭扼殺。平等是社會進步的標誌;如果圖靈這樣的天才能被平等地對待,社會進步的速度會更快。


曼徹斯特,薩克維爾公園,圖靈紀念雕像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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